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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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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

就算沒看到這封戰報之中的內容, 在看到戰報上寫著熊津都督府來報的時候,李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。

只是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之前青州所發生的事情總有一點陰影, 同在此地的武媚娘就看見,李治伸向那封戰報的手有一瞬的猶豫,這才將其打開。

他拆信之時隨口說道:“按說, 熊津都督府那邊也不該有緊急戰事才對,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送上一封軍報。”

高麗邊境戰場都還沒有動靜呢。

在安定和劉仁軌抵達百濟之前, 劉仁願和那百濟叛軍之間的情況尚算平衡,現在又多出了一路助力, 但凡百濟叛軍不傻, 就知道現在還不是他們要等待的動手時機。

那就不該有緊急軍情可言。

武媚娘心中同樣有這樣的疑惑,所以手中動作不慢地拆開了阿菟專門寫給她的那封信。

而後她就在此信的開頭,看到了對她而言都有些匪夷所思的一段話。

當她下意識地往李治的方向看去之時, 發覺他的面上同樣爬上了驚愕。

軍報是不能作假的,也就意味著——

“阿菟說送了我們一份禮物是真的?”

李治深吸了一口氣, 回問道:“她在信中是怎麽說的?”

武媚娘重新將目光轉回到了面前的信上,一目十行地將後頭的內容都給盡數看了過去。

與女兒多年間的相處, 加上收到過她在青州折沖府之地給出過許諾的消息,再有那近乎天生的政治敏銳,足以讓她在這短短一瞬間,便從女兒給出的信息裏提取到了其中的關鍵。

在遠赴海外後,女兒根本不只是在隨同老師增長見聞, 而是毅然拿到了主動權立下戰功。

而現在, 她想憑借著這份戰功換取到一個名位, 以便讓隨後想做的事情不會遭到太多的限制。

這個想法很好,武媚娘也並不反對女兒這麽做。

只是阿菟顯然也知道, 這不是能夠直接說出來的,所以得從她這裏來嘗試。

那就……試試吧!

她像是直到此時方才看完阿菟寫來的信,這才開口答道:

“她說,百濟前太子扶餘隆當真是個懦夫。明明那百濟叛軍領袖鬼室福信沒有那麽難對付,只需要一個足夠合適的誘餌就能讓他上鉤;新羅現在也沒那麽大的膽子侵略百濟,誰讓他們新君剛剛登基,就將駐紮在百濟境內的兵馬給撤回去了,恐怕是很需要保護。”

李治冷哼了一聲,儼然是對金法敏的這種小動作很是不滿。

李清月此前在劉仁軌的面前,將金春秋和金法敏所統治的新羅稱作大唐的“佞臣”,其實是一點沒說錯的。

那麽當佞臣有自己小心思的時候,自然會更為討人厭煩。

李治對他們就是這樣的心態。“他們真是越來越膽大了。”

倘若百濟這頭沒有這一封因戰事而起的奏報,恐怕這消息還會更晚傳到李治耳中。這些人是要翻了天不成!

武媚娘卻回道:“陛下說錯了一點,他們不是膽大,而是胃口大了。畢竟,若當真膽大的話,他們該當直接和大唐撕破臉皮,直接表達他們想要侵占百濟為己方所有的想法,而不是如今日這般,只敢用調兵回國保護國君這樣的理由來耍性子。所以阿菟的說法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沒有錯。”

“那她前面的那句話呢?”李治按了按額角,覺得自己有點懷疑人生。

女兒說什麽——鬼室福信沒有那麽難對付?

可若是百濟叛軍真有這麽容易被擊敗,蘇定方也不必為了減少時間的拖延,直接選擇將扶餘義慈等人押送回來,大可以先將百濟境內徹底平定。

劉仁願也不必一直在同對方進行僵持,大可以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趁機發兵掃蕩任存山。

事情當然沒那麽簡單。

偏偏在這次這封以熊津都督府為名發出的軍報中,一切又好像真如女兒所說的那樣輕而易舉。

要不是白紙黑字呈現在他的面前,身在此地的也並不只有他一個人,李治真要擔心,是不是自己的頭疾再度發作了,才讓他產生了這樣的幻覺!

什麽叫做公主定計,撤離了一部分人北上熊津城,讓百濟叛軍以為泗沘城中空虛,意圖奪回王都?

又是什麽叫做公主親自冒險,坐鎮泗沘城,激勵士氣指揮防守,將百濟大將黑齒常之給擒獲?

還有……劉仁軌趁機領兵,會同公主侍從阿史那卓雲等人一並,趁著任存山守衛有缺發動奇襲,將百濟叛軍首領一網打盡。

以至於在這封奏報中唯獨表示可惜的只是,百濟皇室子弟鬼室福信沒能被生擒,而是被當場斬首,便無法獻俘給陛下了。

然而在阿菟給他單獨寫的那封信中,她又一副炫耀語氣地同他說,卓雲此舉絕對是免除後患的最好招數,反正阿耶如果真的需要確認鬼室福信死訊的話,她可以讓人將這叛賊的腦袋一並送過來。

李治很覺無奈。這就大可不必!

面對這好像在半個月裏打了半年仗的消息,他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方才讓自己從最初的震撼中緩過神來。

他的女兒,竟然有這麽驚人的本事?

反正,無論她所說的平亂容易到底是真是假,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:就在高麗戰事將啟,倭國與新羅又虎視眈眈的同時,安定公主竟搶先一步解決了百濟的內憂,打出了尤其漂亮的一戰!

身在百濟的劉仁願和劉仁軌都不是會為了給公主貼金就說瞎話的人,也就意味著,這真是他那女兒的戰績。

李治都不免為此失神了一瞬。

雖然早知阿菟早慧,可將聰明才智用在長安洛陽“坑人”,和用在邊地戰事之中坑騙敵軍,給人帶來的感覺還是不同的!

他甚至不免想到了他因為頭風病而夭折的親自出征計劃。

若是給他這樣的一萬人,他能打出阿菟這樣的戰果嗎?

別看在戰報中所說的殺敵人數,比起蘇定方第一次征討百濟期間的要少,這出清除後患的舉動,在政治意義上卻一點不少!

不過想歸這樣想,李治還是在此時又補了一句,“左驍衛將軍和劉仁軌這個做老師的,居然也由著她在這裏越俎代庖指揮……”

“陛下,”武媚娘含笑打斷了他的話,“您分明很為虎父無犬女而驕傲,何必在這裏口是心非。”

李治是不是個虎父不要緊,在安定打出來的勝仗面前,他可以是。

武媚娘也不出意外地看到,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,李治佯裝嗔怒的面色果然和緩不少。

李治只多念叨了一句,“那也不能放任這種行為變成常例!若真這樣的話,蘇將軍那邊是不是也有人要覺得自己的本事更強,進而提出什麽自己的主見?”

但他這頗有點死鴨子嘴硬的話剛剛說出,就見面前的皇後笑了出來,“陛下啊,這建議提出是一回事,執行又是另一回事。阿菟的計劃能得到將領和長史的一致認可,可不代表什麽人都能得到主將的準允。若如此的話,邢國公怎麽會得到您的器重擔此重任。”

李治當即啞然。

媚娘這話說得不錯。

在這句明為駁斥實為稱頌的話中,他心中少許浮出的顧慮也忽然先被打消了下去。

而皇後的下一句話已到耳邊,“您看,我若是您的話,只應該覺得驕傲,能有個這樣小年紀就說服全軍聽令的女兒。”

“……那也不能總是縱容她幹出偷跑的事情吧。”李治嘀咕。

他之前還希望能讓人將女兒給帶回來,可惜崔元綜那小子沒本事,沒能在青州地界上把人追上。若要讓人去海外帶人回返,又怕返程少了護航兵卒出現問題,甚至是這個出海去尋人的,反過來被阿菟給扣留在了海外。

現在也只能暫時打消這個想法,等百濟那頭撤兵後再將人接回。

結果倒好,她已幹出了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。

可別因為這個緣故,讓她更覺得自己這種擅作主張的離家,是能夠被再次效法的。

武媚娘將這話聽在耳中,目光卻已短暫地再落回到了那封盡顯活力的信,在李治所看不到的地方,閃過了一絲縱容和決然之色。

阿菟的表現既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倍感焦慮,又何嘗不讓她因為這等齊頭並進的爭權而覺心中沸騰。

但凡阿菟不是個公主,在收到這封戰報的時候,李治早應該驚喜於百濟的亂軍能以這種方式被斬落、收服,而不是在計較她的這等行為是否真有僭越不妥之處。

如今好話已鋪墊完,是該由她這個做母親的,為女兒多爭取到一點東西了!

她旋即接道:“陛下若不想讓她偷跑,也不想讓人效仿阿菟的舉動來個先斬後奏,其實很容易啊。”

容易?

李治一邊想到了阿菟在來信中所說的“平亂容易”,一邊還是回道:“媚娘若有好法子,說來便是。”

武媚娘毫不猶豫地回道:“您給阿菟一個調兵的名分不就是了。反正也沒多少人知道,安定公主是因您那一句話而偷跑出去的,還不如變成是您慧眼識才,更顯陛下英明。”

“這如何像話?”李治脫口而出。

皇後給出的這個答案,雖是讓他有點提前的猜測,可真聽到了這樣一句話,還是不由有了這樣的反應。

這也實在不能怪他。

年僅八歲的小公主冒險上戰場,已經讓他大覺不妥,更何況是對她給出調兵名分的放縱。

這就等同於是要破格為公主封官了!

大唐此前可沒有這樣的先例在。

宮中女官自有自己的一套品級制度,也和前朝的晉升大不相同。

可當他將話出口的那一刻,他便發覺皇後的神情忽然變了。

哪怕乍看起來,她的唇角還是方才上揚的弧度,他就是能看出來,皇後此刻其實有幾分潛藏的不快,顯然正是因為他那句話。

“為何不像話呢?”武媚娘沈聲問道。

“阿菟和賢兒同齡,生在年頭的阿菟比之賢兒還要年長,歷年之間多有建議提出,可賢兒呢,他到如今也只為陛下在近日間檢閱府兵而已,還是跟在他太子阿兄後頭的,卻已得到了雍王、揚州都督,左武衛大將軍的官職。哪能這般偏心的!”

李治給自己叫屈,“這不都是媚娘你的孩子嗎?賢兒也是個好孩子,你這話倒像是在嫌棄他一般。”

皇子和公主畢竟是有些不同的。

哪怕他也不得不承認,若真將李賢和清月放在一起比較,前者的表現還真只是個孩子,就算將太子李弘去跟阿菟相比,也怎麽看都少了幾分魄力,他也不會將皇子封賞的慣例套用到公主的身上。

武媚娘挑眉:“那好!我們不拿自家孩子相比,就拿百濟那位前太子來說。他這等當逃兵的脾性都能被敕封作熊津都督,阿菟比他可強太多了,怎麽就不能拿到個官職!”

“陛下若是真覺得協辦要事,連個合適的名分都不配拿到,那也別讓我幫你辦事了,趁早讓你那些個筆桿子來幫忙,省得他們還要在背後嚼舌根,說什麽讓皇後分權乃是禍亂之始。”

她話說到此,忽然拿著女兒寄來的那封信轉身就走。

這表現可真是將李治都給嚇了一跳。

慣來都算通情達理的皇後一改和他相攜並進的做派,竟突然來上了這樣一出。

他也顧不上去想,自己此刻的頭疼到底是因為女兒的戰功還是因為皇後的表現,當即跟著離席而起,追了上去,“媚娘這是說的哪裏話!”

自皇後處斷政事到如今,他接連收到的都是好消息。

先是那龍朔改元的吉兆,後有各地的政績戰功抵達。

此外,就在阿菟的這封百濟戰報抵達洛陽之前,薛仁貴領兵漠北,擊敗回紇聚集的鐵勒九姓叛賊,正在繼續往前追擊。在送抵洛陽的奏報中所寫,薛仁貴面對鐵勒騎兵的挑戰,以三箭殺三人先聲奪勢,端的是一派名將作風。

而提出將他調兵西域的,正是媚娘。

近來,又有以洛陽元氏為首的洛陽世家因查驗府兵之事態度恭順,提出為洛水改建天津橋為拱橋,以求宣揚東都繁盛,更顯國事順遂。

李治越發確信,讓皇後協理政事,而不是交給那些臣子,確實是他做出的最正確決定。

因為只有如此,才能讓他手中的權柄不至旁落。

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了上去,一把握住了皇後的手,趕忙說道:“阿菟立功自然是要賞的,可她之前連本要選擇的湯沐邑在何處都沒選,就跑去作戰了,我總要猶豫一下給她賞些什麽。再說了——”

見皇後神情稍霽,李治也柔和下了音調,“我知道媚娘和阿菟都對社稷有功,可給公主封官既無前例,又該當如何去封呢?此番針對百濟叛軍的作戰,確實是仰賴於阿菟謀劃,然而如今她身在海外,就算是做老師的劉仁軌也限制不住她的舉動,誰知道她會不會在行軍布陣上更為出格……”

“陛下。”

他的話再一次被打斷了。

在他的視線之中,皇後發間的金鳳好像有一瞬的跳動,將殿外一縷赤金的明光投照到了他的眼中。

讓他本欲繼續說出的話又吞咽了回去。

“說白了您還是不相信她,而不是不能做到。”武媚娘接道,“到時候說出去算怎麽回事呢?陛下覺得李唐沒有足夠的年輕將領,尤其是由自己栽培出來的那種,結果您的女兒為了這一句話,敢於坐鎮百濟舊日王都,舍命一戰,陛下卻只覺她不當受到重賞。”

她語氣忽然急促,“可您怎麽不想想,若是連公主立功,您都願意為其封官重賞,那些府兵出身的小將,是不是更敢在行軍危急之時挺身而出了?您說說看,如薛將軍一般方式出頭的人已有多久沒出現了!”

李治聞言一怔。

像是薛仁貴一樣,在戰場中勇於表現,又真做到了力挽狂瀾的白袍小將?

恐怕已有十多年了。

近來的邊地戰事中,更多的是將領帶隊的按部就班,而不是大敵當前,誰都敢去擔負重責。

若非如此,又怎麽會讓吐蕃、回紇、西突厥還有那百濟、新羅、倭國的野心日益增長。

當李治有些恍神地朝著皇後看去時,便見她低聲嘆了口氣,將他扶回了原本的位置,“我知道陛下乃是聖明之君,辦事自有章程可循,若非如此也不會去修編永徽律,可您平心而論,是真不想給阿菟封官,讓良才得到恰如其分的賞賜,還是已習慣性地畏懼人言了。”

“皇後方才說的禍亂之始是什麽意思?誰在背後亂說閑話了。”

李治話一說出,頓時遭了個白眼。

“您少在這裏扯開話題,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,有陛下在背後做支持,我又沒有給家中謀私,還怕這點閑言碎語不成!”

武媚娘偏過頭來,略微擡起的下巴,將這張臉上的桀驁明艷展現得淋漓盡致,“您只說一句,給不給她封官吧!阿菟姓李又不姓武,還不是陛下的女兒?那又有什麽好畏縮的!”

“您也看到阿菟在信中說了,那新羅的國主都敢不尊上國指令,自己撤兵了,阿菟還在熊津都督府境內,以她的脾氣總是要上門去要說法的,到時候,您讓她拿什麽身份去跟金法敏說事?”

安定公主之名,肯定是不夠格的。

李治一邊想著,一邊就見方才還在賭氣的皇後已像是想到了女兒可能遇到的麻煩,在眉眼間寫滿了擔憂。眼見這一幕,他又不免心中一軟。

以至於他像是不受控制地問道:“那皇後覺得,阿菟適合於什麽位置?”

武媚娘並沒當即答話,而是端詳了李治的面色許久,像是在確定他這話到底是說出來哄人的,還是真有這樣的想法。

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將那封信重新放回到了桌上,答道:“阿菟現在幹的就是熊津都督的職務,總比扶餘隆那個廢物幹得要好,將這個位置給她也算順理成章。”

李治剛想開口,武媚娘就已接著說了下去,“其實我能猜到陛下的顧慮,無非是覺得百濟皇室該當被留在此地封官優待,讓百濟民心能隨之穩固。可我卻不這麽看。”

“姑且不說那同樣出自百濟王室的鬼室福信是如何掀起反叛的,就說這泗沘城周遭,王都百姓只需要得到妥善的安頓,就不會選擇跟從黑齒常之作戰,可見這些番邦百姓所需要的東西實在不多。陛下與其給他們一個不中用的上官,還不如給他們一個能辦實事的都督。”

“至於要如何對那些已在洛陽的百濟貴族交代?”

武媚娘搖了搖頭,在她目光之中隱約可見的調侃之色裏,好像還藏著一句潛臺詞,那便是李治為何要給這些人一個交代。

但想想大唐乃是禮儀之邦,總還是要給個說法的,便接著說道:“百濟前國主扶餘義慈抱恙在身,似乎是對中原生活多有不適應,扶餘隆作為其長子,應當隨侍病床前,才算是個孝子。”

“再者,扶餘王室那位投奔倭國的皇子扶餘豐,或許會在數月後返程,到時候若是扶餘隆還擔任著熊津都督的位置,別管他是不是在百濟境內,都該算是同室操戈了。”

武媚娘笑道:“看看吧,陛下這分明是在成全扶餘隆的孝心和兄弟情誼,哪裏是在以權謀私,給女兒安排官職。您說是不是?”

李治:“……”

糟了,他是不是被皇後說昏了頭,竟覺得這話聽起來如此有道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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